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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游汝杰



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突飛猛進,不同地區的人們相互交往日漸頻繁。作為人們交際的最重要的工具- -語言也突顯其重要性。普通話是當之無愧的全民語言,方言區也有越來越多的居民學會和使用普通話。在方言區普通話的地位日漸提高,方言的地位日趨式微。在沿海地區的大中城市,以上海為例,由於大量外地人移入,這種現象尤其突出,甚至許多小學生只說普通話,不說上海話。


面對語言生活的這種新現象,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種意見認為使用方言會影響交際和交流思想,以至影響工作效率和經濟發展。因此主張大家都說普通話,方言儘快促其消亡。有些本地人家長甚至在家庭生活中與孩子講話,也使用普通話,其結果是使孩子喪失或減弱上海話能力。另一種意見,完全相反,認為方言是一個人的母語,更能充分地表達思想感情,何況方言還蘊涵著地方文化,因此主張極力維護方言的生存,甚至維護方言的純潔性,即正宗的讀音和詞彙。長住上海的外地人對上海話也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種是努力學習上海話,甚至參加上海學習班,希望早日融入上海社會; 另一種是不願意學上海話,希望上海人在任何場合都能說普通話,甚至對上海話有反感情緒。


要正確認識這種現象,需要有社會語言學的基本知識。社會語言學有兩個基本概念:雙重語言(bilingualism)和雙層語言(diglossia)。「雙重語言」是就語言的使用能力而言的,即社會成員個人有能力運用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或方言,例如在香港有許多人具備英語和粵語兩種語言的使用能力。有這種能力的人稱為雙重語言人(bilingual)。雙層語言現象是就語言的社會功能而言的,即在同一個社會的日常生活中,有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並存的現象,在不同的場合使用不同的語言,在語言使用上有層級之別。雙層語言現象在中國是普遍存在的,方言區的居民大多也會說普通話,因景不同選用普通話或本地方言。



絕大多數上海人都是雙重語言人,即兼備上海話和普通話的能力,而上海社會是一個雙層語言社會,即在某些場合通常使用普通話,如政府工作會議、電視新聞、機場播音等,在另一些場合則流行上海話,如家庭生活、日常閑聊、小商店購物、地方戲曲或麴藝等。這是目前上海社會語言生活的現實,而一個社區的語言生活現實不是行政命令或人為的意志和願望所能改變的。上海本地人和外來移民都必須面對現實,適應現實。換言之,普通話和方言各有所用, 「雙重語言人」在上海生活和工作比「單語人」更適應、更自如。


有些青年人在學生時代說慣普通話,只是被動地聽上海話,幾乎不會說上海話。但是在成年之後很快就揀回上海話,說起上海話來。這正說明方言自有它的社會功能,雙語人也不會很快消失。



語言不僅是社會的資源,也是個人的資源和權利。在社會競爭日趨激烈的現代社會,一個人掌握的語言越多,競爭能力和適應能力也就越強。在方言區放棄使用方言的機會和權利,不是明智之舉。


「母語」對於大腦發育和培養一個人的語言能力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並且「母語」比第二語言更能充分細致地表達個人的思想感情和地方文化。一般人的所謂「母語」即是某一種方言,除非他是一個「無母語人」,從小在家庭生活中使用方言是绝對必要的。試圖在家庭生活中讓小孩說普通話,不說上海,也不是明智之舉。


在現代世界上活的語言有三四千種,而在古代世界曾經存在而在現代世界已經消失的語言更多。語言或方言與世界上其他事物一樣,有生也有死。同時與其他事物一樣,變化是绝對的,靜止或標準是相對的。今上海話和一百年前西洋傳教士記錄的上海話已大不相同,今後的上海話可能有更多普通話的成分,但它仍然是一種方言。方言如何變化,以至是否消亡是由它的社會功能決定的,是人為的意志不能左右的,所以「語言,還是聽其自然吧」,這是一本美國語言學名著的書名,原文是“leave your language alone”。




附註:曾有一小報約我寫稿,寄此文去後,此報主管說拙作不合「說普通話,寫規範字」的要求,不宜發表。本文的主旨是說普通話和方言社會功能不同,各有所用,這本是社會語言學的基本知識。我並不反對「說普通話,寫規範字」。看起來即使是知識界,包括推普工作者也要學一點社會語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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