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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倫倫先生


  
    潮汕地區是著名的僑鄉。明、清以來,潮汕人漂洋過海、外出謀生者絡繹不绝,乃至於分佈在全世界各地的潮籍華僑、華人的人數幾近於潮汕本土的潮人人數。潮汕人把出國謀生叫做「過番」。「過番」的歷史、習俗在今天已成為過去,但語言(方言)卻保留了「紅頭船」劈波斬浪的痕跡,保留了潮汕人民「過番」與僑居國人民交際及其影響的痕跡。當我們回過頭來研究因「過番」文化的影響而產生、保留下來的這些潮汕方言詞,或者研究因潮汕人的「過番」而使潮汕方言與僑居國語言互相影響的現象時,這些文化的「沉積層」便顯示出它們重要的文化意義:既對潮汕方言詞本身的研究有價值,也對中國文化與異文化的接觸和影響的研究有一定的意義。



                        一、與「過番」有關的詞語


    在潮汕地區,柘林、樟林、汕頭曾經先後成為聞名於世的對外商港。尤其是澄海的樟林港,從18世紀中葉開始,歷經一百餘年,為中國東南沿海的重要對外通商港口之一。當時出國、回國相當隨便,因而潮汕與東南亞各國之間的航線不斷,人民來往頻繁。語言(方言)作為一種交際工具,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些記錄這些活動及其有關事件的詞語。儘管有些詞語隨著其所反映的內容的不複存在而漸漸被人淡忘,一些詞語在今天的詞義已有所發展,但這些詞語是研究過去歷史的「化石」,有重要的文化價值。


    1、「客頭」和「咕哩」

    客頭,潮音[k `akt `澳大利亞],現指頭目、官階,如說「伊個客頭過大」,或說「大客頭」。「咕哩」潮音[ku鋰],現指受雇於人為店員等,如說「伊在香港食人個咕哩(他在香港做雇工)」。

    究其詞源,這兩個詞卻與一段血淚斑斑的「賣豬仔」史有關。「客頭」是指替外國洋行在中國販賣人口的「咕哩」經紀人或掮客(苦力中介)。「咕哩」是苦力的音譯,即苦力。早在汕頭開埠之前,英、美、西班牙等西文殖民主義者已開始在南澳、媽嶼進行擄掠人口的罪惡勾當。據不完全統計, 1852年年至1858年年,從南澳、媽嶼掠販出洋的「豬仔」竟達4萬名之多。清人林大川在其筆記《韓江記》捲八中這樣記道:「鹹豐戊午(公元1858年年)正、二月間,有洋舶數十,買良民過洋者,名`過咕哩'。初則平買,繼則引誘,再則擄掠。海濱一帶,更甚內地。沿海居民,無論輿夫乞丐以及討海搭者亦被擄去。」汕頭開埠以來,殖民主義者更是公開設立洋行,經營「豬仔貿易」,如當時的德記洋行和魯遴洋行。這些洋行再委託中國的人販子做「客頭」辦「豬仔行」,掛著招工牌子,實際上坑蒙拐騙,壞事乾盡。「豬仔行」也叫「咕哩行」或「客頭行」。記載著當年的血淚歷史的潮汕民謠唱道:「心慌慌,意茫茫,來到汕頭客頭行。客頭看見就叫坐,問聲人客要順風......」「斷柴米,等餓死,無奈何,賣咕哩」。時過境遷,當年的客頭行、「咕哩館」已如灰飛煙滅, 「客頭」和「咕哩」也已不複存在。然而,追溯至今仍保留在潮汕方言中的這兩個詞的本義,卻讓我們瞭解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過番」史。


    2、「落馬」和「送順風」
 
   「落馬」[lo ?]和「送順風」[saηsuηhuaη]是兩個跟潮汕人「過番」的民俗有關的、具有民俗文化內涵的詞語。「僑戶有人要出國或華僑回國後要返居留地,親友鄰居就要拿些禮品,如糖果餅食之類來相送,俗叫`送順風',有祝離家者一路平安、順風得利之意。」又:「僑鄉有番客回鄉,親朋戚友就會送來禮品(主要是豬肉雞蛋之類),也即接風洗塵之意,俗叫`落馬'。回鄉的歸僑也就回贈以從海外帶來的一點東西,最普通的有面巾、水布和糖、餅等」。「送順風」和「落馬」之俗,跟普通的接風洗塵和告別餞行之俗不同,因為潮汕人到全國各地去或從外地千裡迢迢歸來都無「送順風」和「落馬」之禮俗。唯有「過番」和從國外返「唐山」才鄭重其事地行此重禮,大概是有感於漂洋過海之不容易吧。


    3、「唐」和「番」

    「唐」[t `aη]和「番」[huaη]是兩個與絲綢之路有密切關係的、使用頻率高、構詞能力強的語素。潮籍華僑(華人)習慣用這兩個語素來表示「祖國的」和「外國的」的概念,並由此構成了一系列表示「中國的」和「外國的」的詞語。例如「唐山、唐人(中國人)、唐人街(中國鎮)、唐人語(中國話)」, 「番畔(海外、外國)、過番(出國)、番客(華僑、華人)、老番牯(老華僑)、番婆(外國女人)、番仔(外國人)、半菜番(混血兒)、番批(海外匯款或來信)、番幔(也稱浴布、水布、頭布)、番紗(洋紗團)、番車(縫紉機)、番仔樓(洋樓)、番瓜(南瓜)、番薯(甘薯,也稱`番葛')、番柿(西紅柿,也叫`番茄')、番梨(菠蘿)、番蔥(洋蔥)、番話(外語)、番文(外文)、番囝碼(阿拉伯數字)」等等。


    除了上述三組詞語之外,潮汕方言中還有一些熟語,也反映了與潮汕人「過番」有關的活動和心態。例如:

    「無可奈何舂甜?. 」潮人「過番」到東南亞各國,航程以月計,出發前便蒸上一籠「甜?」(甜糯米糕)作為乾糧。在過去,漂洋過海是萬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所以說「無可奈何」才「舂甜?」過番,猶如另一個俗語所去:「蕩到無,過暹羅(謀生無計、走投無路時便到泰國去)」。

    「人面生疏,番仔擎刀。」此俗語說的是華僑初到國外時的艱難處境:舉目無親,而土著居民動輒以刀槍相向。

    「番畔錢銀唐山福。」華僑華人在海外稍有積攢便寄錢回國養家。過去潮汕地區靠僑匯生活的家庭很多,故有此俗語流行。

    「見著唐人番話,見著番仔嘴。」這句俗語是用來諷刺那些「過番」過的歸僑喜歡在親友面前賣弄半拉子「番話」(僑居國語言),而真見到外國人時,卻緘口不語的洋相。

    「一片帆去到實叻埠。」這句俗語指一下子走得很遠。實叻埠即新加坡。在潮汕人民的生活中,新加坡、泰國是經常提到的地名,潮汕人對它們比國內的大城市還熟悉。另一個俗語形容聊天時海闊天空、東拉西扯叫「從暹羅到豬槽」,也可見「實叻」「暹羅」這些地名在潮汕是童嫗皆知的。



                        二、被僑居國吸收的潮汕方言詞

  
    潮汕人儘管到了國外,還是喝工夫茶,說潮汕活,保留著潮汕文化的傳統。由於潮汕方言在東南亞的流行範圍廣、勢力大,因而對僑居國語言產生了強烈的影響,不少土著居民為了與潮汕人做生意等,甚至主動學習潮汕話。因此,泰語、馬來語、印尼語等東南亞土著語言都吸收了潮汕方言(閩南方言)的詞語。

    在泰國、潮汕籍金融財團掌握著國家經濟的命脈,潮汕文化對泰國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無論是精神文明方面(諸如宗教信仰、文學藝術等),還是物質文明方面(諸如飲食習俗等)。泰語中借用的潮汕方言詞很多,泰國當代著名學者、《泰國大百科全書》總編輯、朱拉隆功大學名譽博士披耶阿努曼拉查東經過研究,指出「泰語也採用了漢語的詞彙。有關華人特有的某些物品和食品的名稱以及一些與貿易有關的詞彙,很大部分用於口頭方面,但是許多已被全盤移植進泰語。泰語中的漢語詞是潮州或汕頭的方言」。


下面我們舉出一些例子來作為披耶阿努曼拉查東博士這段話的例證:

    山姆po koη (三保公),鄭和;
    tsi koη (濟公),濟公和尚;
    kuan im (觀音),觀音菩薩;
    kau我(交椅),靠背椅子;
    tse kaη (井缸),大花瓶;
    teηkui (當歸),中藥名;
    t `aη iu (桐油),一種用於油漆工藝的油料;
    si iu (豉油),醬油;
    tsik實驗裝置`ou (浙醋),老陳醋;
    po鋰實驗裝置`ai (玻璃菜),生菜,萵菜的一種;
    k `na (芥藍),芥藍菜;
    pue leη (菠藜),菠菜;
    kue tiau (條),一種潮汕米粉;
    tau hu (豆腐),豆腐;
    tok (桌)筵席; 泰語家族tok,即吃酒席。


    在新加坡,閩南話被作為既不懂馬來語又不懂英語的華僑、華人的交際語言。閩南話與馬來語在新加坡並行使用,形成雙向影響,互相借用詞語。新加坡閩南語(包括潮汕話)被馬來語借用的詞語如:

    anghun (紅薰),一種煙絲;                 mi (面),麵條;
    angpau (紅包),紅包;                     pao (包),包子;
    chak (漆),油漆;                         popiah (薄餅),春捲;
    凱愛(錢),錢;                            sengse (先生),中醫;
    春(寸),寸;                           suei (衰),倒霉;
    gimpai (金牌);                          taiko (癩哥),麻瘋;
    kachuak (),蟑螂;                    tauhu (豆腐),豆腐。
    kuchai (韭菜),韭菜;


    這種情況,在閩南人佔大多數的印度尼西亞,表現也很明顯。印尼語中同樣借用了很多閩南方言(包括潮汕方言)的詞語。(7)如:

    aikok (愛國),愛國;                    po (抱),抱;
    生物(廟),寺廟;                      pecai (白菜),白菜;  
    imlek (陰曆),陰曆;                  se (姓),姓氏;
    hokki (福氣),福氣;                  siocia (小姐),小姐;
    hohan (好漢),英雄;                  siucai (秀才),秀才;
    koyok (膏藥),膏藥;                  taiko (癩哥),麻瘋;
    kwamia (卦命),算命;                 taokoa (豆乾),豆腐;
    lokio (),頭;                      (茶),茶;
    meh (脈),脈膊;                      tiap (帖),一劑中藥;
    pecun (扒船),划船;                  toaha (戴孝),戴孝。




 
                        三、潮汕話吸收自僑居國語言的詞語

    潮汕華僑、華人與僑居國人民的經濟、文化、生活交往是一種平等的、友好的往來,潮汕話與僑居國語言的影響也是雙向的,而且,僑居國語言對潮汕話的影響更大些,因為它是國語。華僑、華人入國隨俗,很多東西,比如貨幣單位、度量衡單位、地方特產等等,就非借用僑居國語言的固有詞語不可。這些借詞,有的甚至還被帶到潮汕地區來,在本土潮汕話中「落了戶」。


    在泰國的潮汕話中,常用的泰語詞如:

aηmotaη(紅毛丹),一種水果;
ka c`ia(絞車),開汽車;
    kilo(基羅),泰語借自英語公斤,潮語轉自泰語,批公里; 讀鋰lo時指公斤,也簡稱lo;
    lak(叻), (用汽車)載人;
    lai(茶),面積單位;
    loη(垅),作坊、工廠、署、局,如菜垅、豉油垅、波立垅(警察局)等;
    poseη(波升), persent的泰語借自英語,潮語轉借自泰語,指成數,即百分之幾;
    達lak(達力),市場;
    t `ouliaη(塗),榴,一種水果。



新加坡的潮州話也借用了不少馬來語詞和英語詞,因為馬來語和英語都是新加坡的國語,僑居獅城的華僑、華人為了各種需要,好多人都學會了英語或馬來語,這使得新加坡的潮汕話深受英、馬兩種語言的影響,據湘潭大學李永明教授和新加坡教育學院張楚浩教授研究,新加坡潮州話的常用馬來語、英語借詞有好幾百個。馬來西亞蕭遙天先生的《潮州語言聲韻之研究》,蘇慶華先生《<>及青去亭中所見閩南方言及音譯外來語匯初探<>》,陳欽松、陳惠松的《潮汕方言的借詞》等文章對此總是也都有過研究,舉例甚詳,這裡就不贅述了。



    註釋:

    (1)見朱傑勤《東南亞華僑史》 131頁(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0年)、黃紹生《罪惡的「豬仔」貿易在汕頭》 (載《潮人探奧》,廣東旅遊出版社, 1989年)。
    (2)引自馬風、洪潮《潮州歌謠選》 129、130頁(新加坡潮州八邑會館文教委員會出版組, 1988年)。
    (3)見《澄海華僑志》第31頁(澄海縣僑辦內部鉛印本, 1985年)。
    (4)見[泰]司馬《無心插柳柳成蔭DD中華文化在泰國的傳承》 (載泰國《新中原報》 1991年年8月2
日第18版)。
    (5)見[泰]披耶阿努曼拉查東《泰國傳統文化與民俗》第73頁(馬寧譯,中山大學出版1984年)。
    (6)這些例子為筆者調查所得,發音合作人是泰國歸僑林逸成(男, 1931年年出生)、泰國化文民校教師王慧化(女, 1941年年出生)、泰國留學生柯冰麗(女, 1969年年出生)等。筆者還兩次赴泰,作了調查、校對。為印刷方便,泰語詞只國際音標記音,不寫泰文。更多的例子可參閱龔群虎《泰語中潮汕話借詞的義類》 (載《潮學研究》第8輯,花城出版社2000年年)。
    (7)例子引自楊啟光《印尼語閩南話借詞初探》 (載北京大學《東方研究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 1986年)。
    (8)見李永明《新加坡潮州話的外語借詞和特殊詞語》 (載《方言》 1991年年第1期), [新加坡]張楚浩《廈門話、馬來語互借詞彙探索》 (第三屆國際閩方言研討會論文, 1993年)。
    (9)蕭遙天《潮州語言聲韻之研究?詞彙之研究》 (香港天風出版公司, 1983年)。
    (10) 《亞洲文化》第15期(1991年年6月)。
    (11) 《韓山師專學報》 1987年年第1期。








資料來源  :  潮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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