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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客家話何能取代畬語?!

添加日期:2007-2-7 15:34:00 作者:雷陣鳴 雷法全 新聞來源:山客原創


引  言
  畬族主要散居於閩、浙、粵、贛、皖諸省人口稠蜜的東南沿海地區,畬語的語言島顯得渺小而分散,但他們仍保留統一的民族語言,並以此作為民族認同和維繫民族感情的紐帶之一,顯示了語言穩固性的特點。這也可說是其他散居民族不能比擬的一大特色。瑤族語言就分瑤語支、苗語支、侗水語支和漢語4大支系幾十種,還有木柄瑤、拉 瑤等語支未定,其他如苗、彞、納西、布朗、蒙古等族也不是只操一種語言 。畬語雖受各地漢語方言的影響而稍有差異,然與畬民有過交往的人都知道畬族語言不同,“打畬客腔”。可見羅美珍、毛宗武等說畬族“使用漢語客家話”是毫無根據的。然而謝重光先生仍然肯定地說,“畬族學習漢族語言文字,特別是其中的客家方言是不爭的歷史事實” ,卻不問問客家話是怎麼形成。最近,趙則玲《浙江畬話研究》一書蒐集、縱合了許多畬語資料,研究結論認為“客家話對畬話的影響是表層的、分散的,而不是深層的,更不是體系上的。我們認為體系不接近,就沒有理由說它們是同一種方言”,但又說畬話是“漢語的一個獨立方言” 。既然是一個少數民族的獨立語言,就不會是“漢語的一個方言”。這些問題應予以搞清理順。


一、說“客家”:客家民系是天生就有的嗎?
  鄧曉華《畬族與客、閩族群的語言文化互動》 雖然掛了“互動”兩字,但在開頭就說“畬族的‘漢化’過程是‘客家化’過程”,好像客家是天生的,如果無客就“畬將不畬”了。畬與客是何關係?先看一看客家民系是怎樣形成的吧。
  袁家驊等《漢語方言概要》第八章《客家方言》說,客家先民是古代中原一帶的漢族逐漸向南方遷徙而形成今天客家分布的格局,他們南遷雖始於東晉,然而形成特殊的民系還是宋代以後的事。廣東的客家大半是宋末明初才興盛起來。前三期的遷徙是客家方言形成的重要社會歷史原因。現將前三次的遷徙情況摘抄如下:

遷徙次序 遷徙時代  遷徙原因      遷徙起點      到達地點
第一次  東晉至隋唐  匈奴等外族入侵  并州、司州、豫州   最遠至贛中 
第二次  唐末到宋  黃巢起義    豫西南、贛中      贛北、皖南
第三次  宋末到明初  蒙元南侵      閩西、贛南      粵東、粵北

  書中還指出,客家移民進入閩、粵以前,那一帶原住著畬族,客家移入後,經過一段客畬雜居時期,“客話和畬語間顯然有過強烈的相互影響” (此書出於羅美珍文章之後,並未視畬語為“客家話”,而是將“客話”與“畬語”並提)。謝重光先生認為,北方移民大規模南遷只能追溯到唐代安史之亂,移民遷出地主要是江匯地區,接受移民的重點地區,北宋主要是贛南,南宋主要是閩西,元代主要是粵東 ,其路程更短,時間更晚。
  蔣炳釗教授《試論客家的形成及其與畬族的關係》《客家文化是畬、漢兩族文化互動的產物》等文不贊同張應斌“客家文化就是中古漢族民間文化”及謝重光“南遷的漢人以其人數和經濟、文化的優勢同化當地原居民”(《客家源流新探》)等觀點,明確指出“客家文化是畬漢文化互動的產物,這種互動是雙向的,不可能以一種民族文化去淘汰另一種文化”。客家的形成“具有特定的時間和空間(地域)特點……必須與當地土著民族經過一段文化採藉和涵化的過程”,也即“必然是入遷的漢人與當地畬族融合的過程”。因而不能把剛遷於該地區的漢人稱之為客家,認為客家形成可能始於元代,形成於明代。他還例舉為什麼同祖而居地不同,有的是客家,有的就不被認為是客家人,有的原不是客家,但遷入客家區域內即成為客家,南方諸省的漢人都謂其祖先來自中原,與客家先民來源是一樣的,但他們都不被稱為客家,而形成越海系(江浙)、湘贛系、閩粵系(福佬)、南海系(兩廣)。他還例舉了客家在語言、服飾、山歌、風俗及婦女地位等方面吸收了當地民族文化的許多事實 。周立方先生也指出,“不應把客家文化單純地看作是中原文化的南移,而應是中原文化與畬族文化相互影響、相互融合的產物,客家精神、客家語言、民間宗教信仰、民情風俗等等,便是在這一融合的基礎上產生出來的” 。這些都說明畬族對客家民系形成起著舉足輕重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果中原漢人未進入畬族原居地,未與畬族文化產生互動,就不可能產生客家這一特突民系。
  有趣的是謝重光先生也認為漢、畬先民是同時到達“閩西南”的,說畬族先民“在南遷途中”與客家有過親密的接觸,在“兩宋之交”,汀、漳二州人口增加除了漢族移民外,還有“來自荊湖地區的武陵蠻、莫徭等畬族先民經由粵東到了閩南” 。那麼真如毛宗武、蒙朝吉所說,是經了“畬、瑤、客同途遷徙”,畬與客是同時到達閩西了,那麼此地的“原居民”又是誰?初唐(669年)時,以雷萬興等為首領導的畬民起義軍就與陳元光祖孫三代進行了長達45年的鬥爭。畬族若是“兩宋之交”才到漳、汀,又怎能在唐代與陳氏統領的官軍對壘?又是畬族先民的鬼魂先到嗎?唐軍所鎮壓的“蠻僚”難道是“兩宋之交”才入遷的畬族?這才是“不爭的歷史事實”嗎?
  毛、蒙說畬族是南北朝時到,謝說是“兩宋之交到漳、汀”,看來,畬族單與客家就“同途”兩次了,為何謝先生所說的客家遷徙路線又只字未提“荊湘地區”?畬族的遷徙史就是這為客家所左右、隨著客家的影子忽前忽後地改變的嗎?
  這些說法實出於“客家中心論”,亦即事事必定是以漢族為中心的觀點來詮釋歷史的結果,所以天生的客家一到閩西,畬族就被“同化”、被淘汰,就“客家化”了,哪還有什麼“互動”!



二、說“混合”:“客家”如何被混成了“ 客”?
  羅美珍說:“說客家話這部分畬族自稱‘山哈’……‘山哈’即‘山客’。這個自稱說明畬族不是當地土著,而是畬與客家的混合體……有人以畬族稱外來人為‘合佬’為理由,證明畬族是土著。所謂‘合佬’即是‘福佬’,指閩人……”

  “畬客”就是“畬與客家的混合體”這樣解釋“saŋ33xa/53”(畬客),其實是偷換了概念。畬語稱saŋ33xa/53就是“生客”,也即“畬客”的音轉,是偏正結構,即當地漢族對從外地遷入的畬族的統稱,並不分什麼自稱、他稱。專家在此將土客之“客”說成是畬族與客家之“客”,變成聯合結構。難道畬族“自稱”會將漢族客家也“混合”進去嗎?其實,所謂“說客家話這部分畬族”中,廣東、江西的畬民連“畬客”的稱呼也沒有,畬民稱“ti31 ka31 in22”(自家人),廣東鳳凰山區的畬民只在問他說什麼話時才答“說畬客話” ,江西貴溪、鉛山一帶的漢人以前還稱畬族是“野人頭”“山上人”呢。畬族稱漢族則是“xa31 lu35”(哈佬)、“本地人”、“民家人”等稱呼並存並用。“本地人”與“畬客”相對,“民家人”之民即“齊民”的民,歷史上“齊民”與“異類”(對少數民族的蔑稱)相對。“哈佬”(即“漢佬”),也非只單指“福佬”,而是畬民對漢族的統稱,先是指“河佬”後指“福佬”,是對河南、福建漢族的稱呼。“福佬系”在歷史上出現較晚,畬族對“福佬”以前的漢民就是稱“河佬”。如照羅專家的說法,“俠客”就是俠士與客家的“混合體”了,其實,“畬客”一詞按明淡孺木《棗林雜俎》雲:“佘(畬)……以盤、藍、雷為姓,汀人呼為藩蘭簍。藩蘭簍,汀人稱之曰畬客”的記載,則是漢族客家對畬民的敬稱,一呼一稱,貶褒甚明,“汀人”即客家,此“客”若是指客家,那麼“汀人”稱別人時把自己也包括進去了。

  各族群中人混來混去自然是有的,但畬族卻不同,畬族是個弱小的蠻夷民族,一直飽受封建統治階級的歧視和壓迫。中國的封建帝王雖然換了一個又一個,但對邊夷民族的政策卻始終如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故“不僅不將之視作‘齊民’,且比之為蟲、為犬、為豸”,而“施以殘殺、壓迫、驅逐、同化等手段” 。畬族就難逃劫數。房學嘉《客家源流探粵》說,在宋元時期,畬族人口仍在數不少,但在封建統治殘酷壓迫下,“畬族等少數民族同胞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冒死舉義。結局是,一部分人被剿殺,一部分人外逃,一部分人改變族屬,被迫向漢族靠攏,一部分為客家,一部分為福佬,一部分為廣府。這就是客家人認同於漢族,屬於漢族一個支系,但在語言與習俗等方面與漢族有相當大差異之故” 。對於畬混入客,還有一種原因。羅香林《客家源流考》說,客家南遷,旅途艱辛,造成許多老弱者與“身體不結實的女人”減員,客家就不得不娶畬女為妻,故而“與畬民混血”。張光宇《東南方言關係綜論》也說,客家在血統上變成“半漢半畬的民族”。朱洪、陳宏文等都指出歷史上曾將客家誤認為“犭客”或“犭乞”,而稱客家話為“蠻語” 。這“蠻語”即畬語(《臨汀匯考》雲“閩地之蠻稱畬”)。王增能先生還說,“閩西客家婦女……打扮起來活象少數民族” ,這不正說明了客家民系血統被畬混入的程度、客家話受畬語影響的深度嗎?另一方面,許多學者還從畬、客人口猛然的消長情況來說明畬混入客的事實。可是有的專家卻不顧事實,將它顛倒過來。難道客家人是傻瓜,硬要“混”到畬族中來送死,還是專為傳授“客家話”而死不足惜?舊社會可不比現在,畬族學生高考分數有照顧,發展經濟政策有傾斜,他們飽受的只有歧視和壓迫。
  說到畬族的漢化,漳州漳浦一帶畬民是個特殊的例子。那是唐初陳政、陳元光、陳珦祖孫三代率唐軍鎮壓畬民起義後強制同化使然。其婚俗中有些特殊的習俗(嫁生不嫁死),仍表示了對強迫同化的反抗。所以畬歌有“養女莫去嫁哈佬”的教育內容,“婚姻不與外人通”的族規,外族“混”入畬族是極少數。這類人即謂“漢化畬族”。如有的漢族男子到畬家招親,說畬語、從畬俗,而未改姓,使畬族的姓氏就有所增加(如李、吳、陳、楊等姓)。但這種“畬化”的漢族,並不只限於客家。在我國改革開放以來,有些“漢化畬族”原“隱入”漢族的仍認同畬族而恢復了族屬,卻沒有畬化的漢族要求改為漢族的。正如藍萬清同志所說,“任何超越畬化漢族和漢化畬族的說法和做法,在心理上是浮躁的,在態度上是傲慢的,在話語上是霸權的,在學術上是非理性的,在理論上是教條的,在實踐上是反動的” 。



三、說“放棄”:客家先民的“中原官話”哪裡去了?
  如上所述,客被畬“混”成了“半漢半畬”、客家話變成“蠻語”,並不是客家的什麼優勢,而是它剛遷入時的弱勢造成的。有的專家卻認為是客家優勢,逼得畬族“放棄”了畬語。陳宏文先生說客家先民“多與當年的畬族同胞為鄰,由於交往的需要,就吸收了一些畬胞的實用詞彙,並憑自己帶來的漢文化優勢,把它融合過來。難怪有人把客話誤認為是‘蠻語’” 。說的是憑其文化優勢把畬語詞融合到客話中,而不是如張光宇等所說“畬族人語言被司豫移民的後裔同化”。然而,“放棄”也罷,“同化”也罷,在他們看來,畬語是徹底完蛋了,羅美珍等怎麼又說畬族所說的“客家話”在“語音、詞彙、語法上都與現在的漢族所說的客家話不同”呢?羅美珍、毛宗武等說畬族“放棄”的自己語言是“瑤族布努語”,那麼客家的“蠻語”也定是瑤族布努語了,怎麼還有客家話?“布努語”又怎能冒充“客家話”?
  其實客家民系形成于元明時期,客家話的形成也不可能早於這個時期。但這以前已有好些畬民從漳、潮地區遷往非客居地閩東閩北,如最早遷到浙江景寧的一支畬族是唐永泰二年(768) ,也就是說,他們與客家是擦肩而過或根本未打照面,客家怎麼去“同化”他們?那麼這部分未放棄的畬民說的是原來的“瑤族布努語”,肯定與“說客家話”的畬民不同,可他們的語言卻是統一的,這就說明他們說的並非瑤族“布努語”,他們自己的語言並未放棄。蔣炳劍教授就提出質疑:“時隔數百年,閩東的畬族緣何會保留客家語呢?”
  這幾位專家極力想否定畬語與客家先民語言之間的互動,認為客家人的話一直未變,是永遠不變的。那麼他們用以“同化”畬族的語言則是南遷前的語言;中原官話(河洛官音)或“江淮官話”,如這樣客家和畬族說的則都是中原官話,那就是北方方言,哪裡又鑽出什麼客家話來?客家的傳家寶“中原官話”或“江淮官話”現在到哪裡去了?這明明是客家放棄了原來的語言而說“蠻語”,可又被專家顛倒過來了。鄧曉華先生竟還發現了“中原官話區的客話” ,也即說客家先民未出發前,在并州司州豫州或“江淮地區”時就嘰哩呱啦地說著“客話”了。這中原“官話區”的“客話”分布在哪裡?
  可見,客家優勢、客家話天生的觀念是完全違背事實的,是“客家中心論”在學術上的反映,借用藍萬清先生的話說,是“傲慢的”、“霸權的”、“教條的”、“非理性的”,朱洪、姜永興兩先生說“探討畬族有沒有本民族的語言不只是學術問題,也關係到畬族人民能否得到平等地位的問題” 。一語道出了要害!因為語言問題不比族源等問題的探討,隨時都有極其豐富的材料可查。在建國50餘年後的今天,江應樑先生早就指出的“對蠻夷民族的輕視”的“由歷史上給我們的一貫傳統的見解”,還未“完全打破”(21)。這可謂是我國民族學、語言學研究的一大悲哀。
  現在來看一看客家先民語言的變化。
  (一)《漢語方言概要》指出客家先民在遷贛北贛中時,其語言已產生了變化,“與非客住縣的臨川的贛語就有許多共同的特點……羅香林《語言與文化》附錄三‘從客家遷徙的蹤跡論客贛方言的關係’中已經指出來了……”
  (二)謝重光轉錄周振鶴、游汝傑《方言與中國文化》第二章《方言與移民關係》的樹形圖中,“客家話”是“贛語”下分支的。現轉為橫向臨摹圖如下:


      吳語       閩語     江淮官話    西南官話
            湘語

  ‧                                   北方官話


   古漢語                  客家話

          粵語       贛語

但他卻說“客家話與江淮官話的關係最近”(22),想為其所用卻露出破綻。
  (三)房學嘉《客家源流探粵》說得更清楚:“客家話在當地民間叫‘阿姆話’,‘阿母’與普通話的‘母親’同義,即客家話為母親話……歷史上散居於閩粵贛三角地帶的少數原漢人跟當地古百越人等少數民族通婚,建立家庭,其後代語言、文化習俗自然跟隨母親的民族,此即客話叫阿姆話之故”(23)。客家語言第二次變化已說著“畬族母親”的話,才有“蠻語”之稱。
  所以,《現代漢語方言》說“漢語方言的複雜性還表現在混居於民族地區的漢人,也使用著不同類型的漢語方言。這些漢語方言往往因居民來源的不同及本地少數民族語言的影響而各具特色”。這樣,就可知客家先民遷徙、稱呼和語言變化的軌跡了:

在中原祖地,稱"士宦“衣冠”
在贛北贛中停留,無專稱
南遷    →  南遷→ 遷居閩西等處,稱“ 客  ”與贛方言有許多相同特點
變化   →  變化 → 說“阿姆蠻語 ”,也即畬語

操中原官話

或江淮官話

  這就是贛語、畬語對客家先民語言影響的結果,客家話就是“阿姆話”。

  

四、說“多元”:如何看畬語中有幾個別語族的同源詞?
  有的同志認為,畬族古語詞中亦有極少數詞語與侗水語族、苗瑤語族有同源關係,從而認為畬族的構成是多元的。謝重光先生則具體點出畬族融入了武陵蠻、長沙蠻、百越種族、山都木客、漢族客家、福佬及水居的 民等等,幾乎包括了所有原住東南的古民族,還認為“畬族”是一個“文化”概念,而不是種群概念了(24)。照如此說,則東南一片幾乎全是畬族的天下了,因何“獨霸東南”的畬族竟連自己的語言都沒有?有人說,從如今的現狀看,畬族也像“多元一體”,但這是外部條件造成的。如將廣東4縣稱為“活聶”的過山瑤和貴州5萬多“東家人”定為畬族,都是全國解放後的事,並非原來的“多元組合”。

  畬族曾被稱為“蠻”或“蠻僚”“洞蠻”,但“蠻”和“百越”都是南方民族與地區的統稱,民族支系甚多,不能說蠻族與百越民族都融入了畬族。畬民很早就居於蠻地、越地,說他是蠻或越中的一員是通得過的。再說“莫徭”原非族名,而是指不負擔國家徭役的人民(江應樑),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謂“名為徭而實不供徭役”。“畬民不悅(役),畬田不稅,其來久矣”,說明畬在其中,但並非畬族和瑤族都出自“莫徭”族。不供賦役的山民甚多,漢族也有。“瑤人”即不供徭役之人,並非只指瑤族,那麼多支系合成一個瑤族,還是得益于費孝通先生。“瑤民畬客”“瑤所至曰畬”等被有的人認為是畬、瑤並稱而用為證明“畬、瑤同源”的證據,其實這“瑤”即“徭”,應是“不徭民畬客”甚明。

  再說“畬”,今都理解為刀耕火種,游山狩獵的山民就是畬族。如謝重光先生引南岳玄泰禪師見衡山多被山民斬伐燒畬至害而作《畬山徭》即是典型的例子。他說“畬山兒”的活動與畬族“去瘠就腴,隨山種插,遷徙無定的生產、生活特徵完全符合”,因而“提供了把武陵蠻、莫徭、畬族有機聯繫起來的重要環節”(25)。那麼劉禹錫被貶夔州時作《竹枝詞》《畬田調》有“長刀短笠去燒畬”“下種暖灰中”之句,豈不巴東也盡是畬族了?“燒畬”乃一種耕作方法,《農書》《韻府》謂“燒榛種田曰‘畬’”。如此畬即畬族,則全世界絕大部分先民都是畬族了,因為人類幾乎都經歷過“燒畬”“遊獵”階段。對於畬族的畬,《龍泉縣志》謂“畬,火種也,民以畬名,其善田者也”已解釋得很清楚,其餘都甚過附會。

畬語中如確有與別語族同源的詞,又作何解釋?我們只要把畬族放在中華民族的總體歷史背景來分析,就不難理解。
  人們都知道,漢族是以古代華夏族群為基礎發展起來的,但被夏族稱為人祖的太皞伏羲氏是犬戎之祖,又是東夷部族之袖領,常與信仰日、鳥的東夷小昊族並稱;炎帝神農氏“生於羌水”(岷江),而羌姓,而後東漸,蚩尤也姜姓,是“炎帝之裔”,後居東夷地,與黃帝戰於涿鹿;黃帝原居西部,其子“昌意降處若水”(雅礱江),孫顓頊,其後裔“祝融八姓”也是東夷部族;黃帝曾孫“帝嚳高辛氏”又名“俊”,繼承東夷文化,崇拜鳳鳥圖騰,“俊”字的甲骨文就是單足鳥形;堯為嚳子,堯之婿舜卻是東夷部落首領;禹“生于石紐”(四川廣柔)“興於西羌”,而與契、皋陶、伯益等東夷部落長共事;商祖契、周祖棄均為帝嚳子,屬東夷系統。所以《中國通史簡編》說“最早居於中國中部的是羌族和蠻族,東部屬夷族,西部屬黃帝族,經過長期的鬥爭,黃帝族成為中國的主人(即《鹽鐵論》謂“軒轅戰涿鹿、東兩 (皞)、蚩尤而為帝”),其他民族,或被驅逐,或被同化”。可見華夏族也是混化形成。那麼,中國古代之漢文化,實際上是華夏、戎羌、東夷等文化交融而成,其中的古漢語當然也不例外。丘菊賢等從考古文化序例考證後指出:“大汶口文化上限與仰韶文化交會,下限與龍山文化交會疊壓,三者互為銜接一脈相承,是我國父系時代社會劇變的縮影。假如說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分別以反映華夏、東夷父系的情景,那麼龍山文化則是把華夷兩族父系晚期的社會變化都概括於內,說明遠古時代兩族關係之密切……《史記》既然把華夷兩族中傳說的英雄的人物穿插排列在一起,作為古代中原的開發者和古文化的締造者,可見華夷兩族間親密關係由來已久”(26)。
  以後的華夏與四夷民族也是有關聯的,故雲黃帝後裔“或在中國,或在夷狄”。如堯之“放四罪”也即“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於崇山,以變南方人;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史記‧五帝本記》);舜之“流四兇”也即“流渾敦、窮奇、 杌、饕餮、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春秋左傳正義》)。渾敦為帝鴻氏“不才子”,“狗頭人形”的窮奇為小皞氏“不才子”, 杌乃顓頊氏“不才子”,饕餮是縉雲氏“不才子”。以是郝時遠先生說,“按照這種傳說,所謂‘四夷’之族與‘華夏’實為共祖,只是因其‘不才’、‘無道’而被放逐於四方……中華民族的各個民族都是由蠻、夷、戎、狄脫胎出來的說法確有史證可考”(27)。及至周滅商,商紂王之子武庚聯合東夷十七國反周,為姜尚所敗而致夷人南逃,《呂氏春秋》故雲“為虐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於江南”。說到東夷,中央台電視權威人士還說,“四象”之南方的朱雀,即代表信仰鳳鳥圖騰的東夷少皞部落南遷之民之象。
  據我們研究考證,畬族源于東夷之風夷,周滅商時為姜尚所逐而南遷(28),有部分可能還要早些。那麼從夷與華夏、戎羌的關係來看,畬語中有幾個與漢藏語系其它語族同源的詞就不足為奇了。這也許是歷史留給南方一些少數民族的印記,也是他們同屬漢藏語系的原因,卻並不能證明畬族混入了武陵蠻、百越等其他民族。許多專家都注意到原畬族住地發現一種與當地民族不同的“浮濱文化”,即可能是畬族遷入時帶來的,因“畬族是閩地最早的居民”。



五、說“共勉”:一封信怎樣變成“懲治”畬民的證據?
  羅美珍的“畬族無語論”;《畬族所說的客家話》拋出後,首先在幹部和知識界產生了強烈的反響,紛紛提出質疑。當時在中央民族學院幹訓部學習的畬族幹部藍周根同志在有關教授的關心支持下,寫了《畬族有自己的語言》(29)一文,並向國家民委反映,以求澄清事實。可就是這麼一篇小文也為學術權威所不容,1982年7月30日,羅美珍擺出一副學閥的臉孔,給當時的中國共產黨麗水縣委寫了一封所謂與藍周根“共勉”的信,藍周根同志就要大難臨頭了。
  此信標榜自己是“尊重事實,尊重歷史”與“黨的民族政策和語言政策”“馬列主義民族理論”“宣傳民族團結、維護祖國統一”的。但又出爾反爾:“說它是漢語客家話,不是根據歷史,也不是根據它是不是一個民族說的,更不是憑印象,是經過嚴肅的科學的比較所得出的結論。”試想,丟開了說此語言的對象,那還“研究”什麼?研究民族語言卻排除了“歷史”和“民族”,還有“事實”“科學”可言嗎?此其一。
  第二,“如果認為福建、浙江等地畬族所說的漢語也是畬語,不僅不合事實,而且還會得出畬語有兩種語言的結論,這是不可思議的。”就是“布努語”可以冒充畬語,而畬族是絕對“不能有”自己的語言的,畬族要有自己的語言就“就不可思議”了。
  第三,“任何民族都可能曾經有過自己的語言,在邏輯上不等於永遠必須有自己的語言……(畬族)由於改變使用別的民族的語言,因而倒推未曾有過的自己語言,這種邏輯推理更是荒唐的”。專家原說畬族向來都“使用漢語”,又哪有“原來”不“原來”的?畬民天天仍在說畬語,又何必“可能”“必須”,用得著來“倒推”嗎?難道只有按專家的指令,叫“活聶人”祖先的鬼魂在南北朝時跟著“瑤、客同途”學“布努語”學“客家話”,又將客家話“儲藏”千年後再在“明弘治”後起用才不“荒唐”嗎?只有叫畬族先民與苗、瑤、客一次次到“黔中”去“同途遷徙”的邏輯才叫“順推”,這樣“研究”畬語的專家才是“語言馬列”嗎?所以專家才會說“斯大林說的有關民族的四個特徵是指資本主義民族而言的,對我國的民族(甚至對資本主義民族)不能生搬硬用”了。那麼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民族”概念是什麼?難道“民族”“語言”也分國別、有階級性的嗎?肯定“畬族有自己的語言”就是對斯大林關於民族四個特徵的生搬硬用,那為什麼不把“有自己語言”的漢族客家定為“ 客族”?
  第四,“畬族並不組成一個獨立的國家,也不存在於一個沒有漢族的國家單位之中,而是與說漢語的民族共存在一個國家之內……硬將漢語說成是某種獨立的少數民族語言,既不符合事實,也不符合歷史,更不符合科學”。在專家看來,畬族是與漢族對立的,畬族有自己的語言就“大逆不道”了,就是搞分裂,鬧獨立,“這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學術問題”,而是“觀點和立場的問題”了。說得夠清楚了,畬族不組成一個獨立的國家,也不存在於一個沒有漢族的國家單位之中,你要堅持“畬族有自己的語言”,就是要分裂國家,就是反馬列主義反社會主義的立場問題、政治問題。畬族只能不敢“有”了,怎麼又“必須”有布努語?這到底是哪家的“語言政策”和“民族政策”?到底又是誰肆意地踐踏黨的“民族政策”?
  這封所謂與藍周根“共勉”的上綱上線的信,不寄給藍本人,卻寄給他的上司中國共產黨麗水縣委,其意甚明,即想借刀殺人。當時的縣委自然看懂了信的份量,就組織各常委傳閱簽字、研究如何查處藍周根的“嚴重問題”。一時謠言四起,滿城風雨,弄得他無法開展正常的工作(彼時藍是政協副主席、統戰部副部長)。藍周根同志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向中央統戰部寫了信。中央統戰部辦公室專門為此事發文“主送中國共產黨麗水縣委”(1982年12月28日統發文第1111號),明確指出“關於畬族語言問題的爭論,屬於學術問題……不是什麼立場問題和政治問題”,揭穿了權威的陰謀,藍周根同志才免遭迫害。在撥亂反正後形勢大好的1982年,專家還企圖製造這麼一起“文字獄”,這就是羅美珍的“共勉”!
  事後藍周根同志才看到這封暗藏殺機的信,但語言界是萬馬齊瘖、一片太平了。如曾小聰《漢畬文化的接觸 以客家文化與畬族文化為例》(30)就把“布努語”詞與真正的畬語詞混為一談,結論說“使許多畬民放棄了自己的語言”。一向治學嚴謹的嚴學窘先生也說“今潮州少數畬族所操畬語與瑤族語言無異……瑤、畬同源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廣東博羅、增城、惠東等的畬語屬瑤語布努語,跟金秀的‘炯奈’、湖南的辰溪、洞口自稱‘唔奈’的相同、相近”(31)。看後很使人奇怪,見文末說明“本文承毛宗武……等同志精心細校,糾正錯誤……”原來如此!本來,“鳳凰山是畬、瑤分界的分水嶺”,如今“戰果”又擴大了,潮州的畬族也說“瑤族語言”,看來他們又“不放棄”了,又打了自己的嘴巴。因此一些少數民族的《史略》《文化史》都眾口一詞,照搬羅、毛的“研究成果”,顯示了權威的“正確”。
  因為畬族的語言問題,有的偷梁換柱、張冠李戴,甚至想借刀殺人,豈不正說明其“不符合事實、不符合歷史,更不符合科學”的恐慌嗎?“學術腐敗”可見一斑。真正高水準的專家,研究問題是不會背離畬族事實,不會強壓畬族民意的。


資料來源 : 福客folk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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