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雖小,語種與變異之多,在世界上名列前茅。
了解語言多樣性的真義,才能因此促進不同族群的自我認同,
增強群體開創新文明的力量。 在台灣的漢人社會中,你會聽到三種(不,四種,如果把馬祖也算上的話)不同的「我」:gua(閩南語)、 ai(客語)、uo(國語)、 uai(閩東語)。閩南語,又稱為台灣話或河洛話。國語,有人稱為華語。閩東語,則是指馬祖的方言。 在方言發生學的分類上,閩南語和閩東語都屬於閩語,是漢語最早的分支,分支年代約在東漢,也就是距今2000年前。客語其次,保守的說法,是距今1100年前的唐末五代。國語最晚,源自宋代以後的早期官話,而在清代中葉逐漸形成今天的面貌,距今至少也有300年以上了。這是從語言的形成來看,至於這些語言隨移民來台的年代,則都晚得多,閩、客語隨著福建、廣東兩地漢族移民來台,約有400年,國語則只有50多年。 * ar → * ai → * uai → uai(閩東語)/ gua(閩南語) 由此可知,就「我」字的演變,國語的變化是最大、最創新的,而客語的變化則是最小、保守的。從復原結果可知,四種不同說法的「我」出自同源;但由於音變造成不同的形式,以致於不認得原來同出一源,所以就另外造了字來代表這些新形式。客語文獻寫做「 」以表第一人稱單數的ai的本字,其實就是「我」。 漢語在台灣的多樣變化 閩南語原有許多方言,但可大致分為泉州、漳州、潮州三系。這三系方言之內,還有不同的區域變體;如泉州有同安腔、安溪腔、廈門腔等。三系方言都曾傳到台灣,不過以泉州和漳州為主要。經過400年的交融,台灣各地的閩南語(無論最初源自泉州或漳州)依互動消長的程度,都已經有了新的面貌。雖然一般認為鹿港可以代表泉州音、宜蘭可以代表漳州音,但其實兩地也都有了新的因子,而非泉、漳之舊。所謂新的因子,在泉州系的方言中,是指漳州腔的特點(如「雞」的中元音韻母[e]);在漳州系的方言,則是指泉州腔的特點(如「飛」的央元音韻母[ ])。這種泉、漳混和的現象,一般稱之為「泉漳濫」或「漳泉濫」。 客語從移民的原籍來分,最初有「四縣」、「海陸」、「饒平」、「詔安」、「汀州」、「長樂」等支系;其分佈地區北起石門、南迄恆春,遍及整個台灣西部。但是由於社會、經濟的因素,客語移民受到閩南語相當大的影響而逐漸縮小其分佈。現在除了「四縣」、「海陸」在桃竹苗和高屏地區有成片分佈,在台東、花蓮有點狀分佈;以及「饒平」、「詔安」也在中部苗栗、台中地區具點狀分佈外,其他地區的客語都消失或不再以聚落型態出現了。 馬祖列島(連江縣)所使用的語言是閩東語,而且就是閩東語中的福州方言。馬祖在1950年代以前,由於地理上和福州緊密相鄰,因此語言相通;反而與台灣本島的閩南語、客語少有接觸。台灣唯一閩東語的分佈地,就在馬祖。 漢語中常見的變異 在閩南語、閩東語中,「卵」的讀音是判別閩南語泉州腔和漳州腔最好的關鍵字。凡是讀n 7的,是泉州腔;讀nu 7,是漳州腔。又比如「飛」,漳州腔讀pue,與「杯」同音;泉州腔讀P ,與「杯」不同音(見下表)。客語最顯著的語音變異有兩項,一是舌尖面音t 、t h、 的有無,例如一是聲調的對比,其中四縣與海陸每個聲調的高低,幾乎正好相反,最引人注目(見表)。 自我認同,開創新文明 語言的社會屬性,限制了變異的範圍,使變異被約束在一個可以為語言社群所共同接受的程度之內,以保證溝通的有效。然而,不同的語言社群,其所認可的範圍,及何以如此認可的認知基準,各不相同;並且以這種不相同,做為彼此區別的標記,這是社會基礎的多樣性。也就是說,語言有一種以生物為基礎的個體變異,也有一種以社會為基礎的集體變異,這兩種變異互為表裡,造成了語言的多樣性。這裡說的雖是語音、構詞、句法,乃至語用規則,也莫不如此。 語言多樣性的意義,在於一方面因此保證了接收訊息、交換訊息和處理訊息的多樣,提高了適應各種自然或人文生態環境的可能;另一方面則因此促進不同族群的自我認同,增強了群體開創新文明的力量。台灣雖小,語種與變異之多,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換句話說,台灣是個語言資源十分豐富的地區。它屬於人類共同的資產,值得我們珍惜。 延伸閱讀
撰文‧何大安
這四種不同說法的我,指的都是同一個字:「我」。原來在漢語的上古時代,「我」的發音是 * ar,(本文所舉音讀,旨在示意而已,因此都採寬式標音,並且省略聲調符號;也就是說並非細緻記錄語音的實際變化,而只記錄和語義表達有直接關係的語音。音標之前的*號,代表構擬的音,也就是古音;構擬是利用親屬語言中同一個詞在形式上的各個變體加以比較,再利用語音規律,模擬出此詞在這些親屬語言的共同語中可能的早期形式,屬於歷史語言學比較法之一。)後來在不同的方言中,發生了音變。我們可以根據歷史語言學的方法,將這些音變的過程復原出來:
* ar → ai(客語)
* ar → * ai → * a → * ua → uo(國語)
語言的空間分佈有兩種維度,一種是地理的,一種是社會的。以台澎地區而言,論其社會分佈的多寡,依序是國語、閩南語、客語;就地理分佈的大小,則是閩南語、客語、國語。不過,台灣的語言生態正在快速改變,例如客語的地理分佈持續縮小,閩南語、客語的社會分佈持續擴大,上述排序,不久當會改觀。
台灣地區的閩南語與客語,主要是過去400年間陸續自福建、廣東兩地漢族移民傳來發展而成。這些語言的分佈,隨著族群的遷徙、融合,400年來有過不小的變化。目前客家族群多集中在台灣西部南北兩側的丘陵、台地或近山的平原一帶;閩南族群中的泉州人主要分佈於西部沿海平原和台北盆地,漳州人則集中在西部內陸平原、東北沿岸和蘭陽平原。在語言特徵方面,也有了相應的變化,並發展出新的特色。
客語和閩南語的互動,從結果來看,客同化於閩南的多,閩南同化於客的少。同化的結果,在族群上出現許多「福佬客」;在語言上則有逐漸消失而致力保存的客語和閩南語「方言島」。最著名的閩南語方言島,就是桃園縣新屋鄉的大牛椆。
語言所以多樣,來自於生物和社會多樣性兩種因素。以語音而論,人類的發音器官構造雖然簡單,但所能發的音,其實無限。每一個人、每一個說話的當下,無論有意或無意,在發音上都有無限創新的可能。這是生物基礎的多樣性。在另一方面,哪些音能為大家所接受,不致產生誤解,卻又是約定俗成的。
關於作者
何大安
中央研究院語言所研究員兼所長,研究重點為語言史,專長領域為音韻史、方言學、南島語言學。曾發表《聲韻學中的觀念與方法》、《規律與方向:變遷中的音韻結構》等專書及論文數十篇。
李國銘《族群、歷史與祭儀:平埔研究論文集》,(台北:稻鄉出版社,2004)。
資料來源 : 異誌新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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