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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肇錦教授



我儘量用較慢的速度,講較國語化的客家話,河洛人應當聽得懂,十句中至少有八句聽得懂才是。此次討論主要以客語進行,因為在場大部分是客籍同學,同時客語中雖有海陸、四縣等的差異,大家仍應儘量學著適應為是。


今天的題目「方言與文化」,在進入主題之前,先與大家談談整個漢方言的演變情況,從中了解幾個漢方言間的關係,及其歷史上的問題。此為第二部分。第三部分,直接來談方言在文化上的意義,及在文化上幫助我們解決了那些問題。在此部分,舉幾個例子對大家解釋。



首先談方言與國語的問題。方言即是早期與官話對稱的東西,早期有所謂雅言、通語、正音,就是官話,我們這裡稱「國語」,這幾個名詞裡面,大概就屬國語用得最菜。


國語一詞的由來,以我目前手上所看的資料,是滿清初年(剛入主中原)時,因懼怕他們整個滿州語到滿人地區會被漢化,所以就要求當時的滿州八旗人,通通要講滿州語,還要學會騎馬射箭,謂之「國語騎射」,希望他們滿州人,一定要保留自己的語言之外,還要會騎射,如此才得以統治大漢天下。沒想到至乾隆時,北京城附近大概漢人居住的關係,滿州語幾乎也已受到漢語影響,而改變很多,尤其是乾隆年間,實施的制度較開放,不再要求漢人一定要說滿語,這樣放鬆之後,使得滿漢間的距離被打破,同時漢人數量多,又開始使用許多漢語,滿語在受漢語影響下,慢慢演變,成為現在的官話系統。


他們這樣地保存國語,所以現在的國語,即是外國人所稱的滿州話,後來一直沿用下來。民國初年,曾經有人提議改為別種稱呼,其中詳細情況,很難找到正確的解答,總之,後來仍沿用國語來稱呼官話。



今日所見之官話,到底有那些非漢語成分?也就是說國語(滿州話)中加入而形成的,其中有許多非漢語成分,而且以漢語來說,最後期的漢語,等於是客家話。給它一個名稱,客語可以說是漢語的終結語言。這樣講或許太過武斷,事實上客語也是有別的成分加入,可是整個漢語,改變最大的是客家話之後的幾百年中,滿蒙語的成分加入。



隨便舉幾個例子來談談。第一個最明顯的就是「兒化」的問題。


所有長江流域以南如上海話、廣東話、閩語、客語、湘語、贛語等,均無兒化現象。「兒化」的來處,是從滿蒙語言成分所帶進來的,在華夷譯語的對照中,許多詞後面都帶有「兒」的音,例如「小孩兒」「花兒」,此種習慣帶進來之後,便保留下來。


因此,今日在台灣不管是河洛人,還是客家人,在唸「兒化」時唸不出來,因其語言成份中沒有此種現象,例如在唸「一會兒」時,會兒的ㄦ「ㄦ」化了。「兒化」之「兒」不是獨立的成分,而是加在其前面原來句裡的附帶成分,可見「兒化」根本不是漢語成分,而是滿蒙語成分加進來的。



第二個例子,日下入聲的消失。入聲在漢語中,是非常重要的成份,我認為整個漢語入聲的消失,就是把漢語現在詩詞各方面的最高層次的東西丟掉了,這是非常可惜的。


因為入聲可以在詩詞中造成強烈的節奏感,一些詞語、詩詞中,有無入聲現象的顯現,對表達美感差別是很大的。此處不以詩詞為例,就簡單的詞語來說,分別以國語、台語、客語來唸「中國」二字,其間節奏感的確差別很多,同樣分別以三種語言唸「三三八八」,很明顯的,客語和閩語的節奏感是較強的。


再舉例而言,一至十的數字,漢語中不論是作詩對或成語,數字與數字相配,用得最多的是三,三可以與二、五、八等等相配,其他數字要如三個樣能與其他數字相配和諧者,日下較困難的,原因是我們在造詩對或成語時,需要節奏的要求而產生的,若用國語是找不出答案的,須用方言才能解決。


因為一至十,甚至到百、千萬、億兆,其中只有「三」與「千」是平聲,其餘均為仄聲,而造詞語須平仄相對,所以非用「三」「千」來與它們相配不可。以國語來看,「七」「八」「十」無疑是平聲,然實際上「七」「八」「十」是屬於入聲,像這樣一個答案的解決,就要靠保存原來方言的要件,為什麼「三」出現這樣多,這是入聲在文化上,很明顯的一個異言,但是這些東西在官話中,很明顯的消失了。


至於入聲為什麼會消失,此並非是因為入聲麻煩才省去,這完全是一個語言的習慣。在滿蒙語的結構裡,詞語的後面絕對沒有塞音的存在,他們發不出塞音,所以只要唸到塞音,便把它去掉。我曾聽只會說官話,不會說閩語客語,粵語的人,他們在學閩語、客語時,將閩語的「十」,客語的「十」後面的「P」都消失了,他並非故意將後面的塞音丟掉,而是官話中沒有這種情形。


官話的地區中,只有像山西一些較保守的地方,或者南京接近湖閩的地方,還保有一點(喉塞音?」但也僅只於此,並不帶有「P」「七」「K」的收音,此外東南地方的早期古漢語接近方言,還保留一些,這就是以滿蒙語來學漢語所帶出的入聲消失現象。


再舉大家熟悉的例子─從日本話來談,日本話有人認為是阿爾泰語系,與滿蒙語是同一系統,可是在語法上又非同一系統,然在語音結構的立場上來說,是很接近的。日本詞語後面也無入聲,唸的時候不像滿蒙將後面的收音丟掉,而是在後面加一個母音來唸,如英文back唸為backu,truk唸為truku,一定在後面加上「u」或「a」才可以發出音,所以他把我們漢語的入聲後面都會加個母音上去,此從西裝(洋服)的唸法可知,因為其語言系統本身不能唸出那個入聲,既然一無法發入聲就想辦法將之改變。


我們與日本語的情形很相近,均受滿蒙的影響,因此。入聲很自然就消失了。這是「兒化」現象之外的第二種現象。



第三種現象是「ㄓ」「ㄔ」「ㄕ」的問題。我有一個看法,今天台灣人講的國語,大部分都不捲舌,大抵發不出「ㄓ」「ㄔ」「ㄕ」「ㄖ」的音,而以「ㄗ」「ㄘ」「ㄙ」代替,比較用心一點的,可以發出「ㄓ」「ㄔ」「ㄕ」「ㄖ」的音,但也唸得不太捲舌。


北平話的捲舌,是非常地捲,一聽就明白,而我們去看滿蒙的語音系統,整個均是捲舌捲得很厲害的。今日所謂的標準北平話,他們捲舌捲得相當厲害,這並非是漢語本身的系統,所以東南方的語言,捲舌並沒有很厲害,因此我們發國語「ㄓ」「ㄔ」「ㄕ」的音,均唸成「ㄗ」「ㄘ」「ㄙ」。


所以這樣一個捲舌很厲害的狀況,亦是滿州話所帶進來的。所以國語與早期的漢語之間最明顯的在語音上就有這種明顯的現象。


當然,本來入聲未消失前,客家話至少有六個調,其中兩個入聲調去之,則就只有四調與國語之四調是相近的,剩下的只是一些高高低低的變化,聲調由六個變為四個是漢語在客家話之後產生的一個現象,這是語音的問題。其實它還有辭彙上的問題,國語之中有許多滿州話的用法,而我們沒有去注意。



另外一個語法上的問題,就我的看法而言,事實上漢語應是和侗、傣、苗、傜,這些漢藏語系同一系統,但試查此系統之語言資料,其語法尤其是修飾辭與被修飾辭之間的關係,漢藏語系是「被修飾辭十修飾辭」,而阿爾泰語系正好相反,為「修飾辭十被修飾辭」,這是很明顯的,例如:


國語說「客人」「熱鬧」,是把修飾辭放在前面,被修飾辭放在後面,而客語、閩語,則唸成「人客」「鬧熱」,將被修飾辭放前面,修飾辭放後面,屬漢藏語系,這種情形在侗、傣語、苗語中均是如此,他們寫「米白」是白米的意思,語系屬阿爾泰,又寫「角牛」是牛角的意思,被修飾語均放在前面,就是一項證明。


語法方面問題、辭的結構問題、語音等,都有改變的情況,這也就是國語為何稱為滿語啦!



以下就與大家談談漢語演變之狀況。漢語最早保留下來的,應當是吳湘兩大方言,一般人的說法,追溯至紀元前四○○年左右,大約是戰國時代吳人一直就在長江口及長江至淮河一帶,其生活天地是非常富庶的,所以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塊土地對早期的吳國來講,是太大的一個幫助,他們一直在這塊土地上生活得很好,不必到外地求生存,所以其語言到今天,七大方言中吳語佔最多,約百分之八的人還說吳語,可以保存的那麼好,就是因為有一塊很好的經濟根據地,吳語對中國音韻或方言的了解,保留了很多濁聲母,是上古音的一個完整的體系。此乃是因經濟利益的緣故,進而文化得以藉之保存下來。


湘語則是因中原戰亂時許多人逃難至此地,基本上保存楚語的很多成份。閩語在形成方言之後,對中原仍有往來,例如要經商、科考等等,故仍要學習當時語言,那時的文言音幾乎與客家音相同,所以今日還可以從中發現兩語系有相近音的現象。此乃是時代所造成的。


不過中原南遷之後,受到壯族的影響很大。壯族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與廣東有密切關係,所以廣東話中有壯族音存在。例如廣東話中有長延音,這在漢方言卻沒有,這完全是受壯族的影響。


今天來說,除了官話之外,廣東話是所有方言中最強勢的語言,客家話是正在消失、減弱之中。但為何會如此?我想是經濟因素所造成的才益華。


近來廣東的開發相當繁榮,如香港、深圳等地,因經濟實力之強盛而使得廣東話流行起來,再加上他們已發展出自我的文字,有此作基礎,推行更加快速。如今在上海或北京處處皆可見廣東歌或語言文字,這就因為有經濟條件。反之,客家人就不同了。由於所在地區貧脊故無法維持一家生計,於是只得出外打天下。出外則必學習人家的語言,逐漸的自己家鄉的語言便淡忘而不會說。沒有經濟條件作基礎,語言是很容易就會消失的。所以今日客家人若不改善經濟條件,那它將是最快消失的語言。



但話又說回來,為什麼客家人都居住在經濟較不易發展的地區呢?翻開歷史尋其原因,乃得知是晚來發展。因肥沃地帶被先來者拓墾,於是只好又在貧脊地帶墾殖,為了獲得良美的田地,則勢必發生一場械鬥,我們早期客人入台時面臨的種種艱苦,我們在黃榮洛先生的《渡台悲歌》一書中瞭解到,所以當時只要一來台灣,便幾乎不可能回去家鄉,除非是〝死後轉唐山〞。這大概就是歷史的宿命論吧!



在西元五世紀時是贛語時期,中原人士南遷至此,多為替人做佃農,於是〝客〞在北宋末,南宋初時產生,到了此時約七、八百年與閩、粵地區也有著混合的情況出現,其中我們來談談分布於我國東南沿海偏僻山區的畬族。由於他們與客家人所住的地區相重疊,當時客家文化高,畬族文化低,故客族同化畬族。所以今日畬族會講客家話,客家人也接受畬族部份的生活習慣。




最後來看方言與文化的問題。今日台灣的語言生態,因國語的強勢推行,已由不平衡走向傾頹不堪的地步。所以客家人處於國語教育的獨佔,以及大眾傳播的壟斷,加上閩南人口的優勢之中,若仍想以唱傳統的山歌,性格保守,但堅忍、勤勞的操手來保住客家話是不夠的。如果還不知自救,也許拖不了幾十年,客家話也將會和原住民語言一同走向被時代吞滅的命運。



我們都知道語言是不過三代的,今日是自己的話,明日是父母的話只有父母會講,再來就只是祖父母的話,最後就成為「鬼」話,所以關心客家文化的人,只要稍用心去了解目前客家子弟的語言現狀,就不得不捏一把冷汗。客家話是漢語的一支,是承傳漢文化不可或缺的語族,放棄它就是放棄文化遺產,切斷文化延續的臍帶,此不可不三思。



人活著有他活著的自尊,國家建立有他建立的尊言,而語族的生存也有他的語族尊嚴,那就是維繫尊嚴的母語。放棄了母語就是放棄了語族,放棄了歷史文化就是放棄了國家;放棄了人格自尊,就放棄了他的生命,這是嚴肅而又淺顯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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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 台灣茶黨 http://www.taiwantp.net/cgi/roadbbs.pl?board_id=7&type=show_post&post=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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