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師範學院《閩台文化交流》 2007年年第2期 


摘   要:

漳州話作為閩方言之次方言閩南方言的分支之一,是古代漢語的活化石。漳州話的親屬稱謂詞當中保留了古代漢語稱謂詞,漳州話稱謂詞中的合音詞現象是古代漢語合音詞現象的殘留。 



閩方言裡有許多古音的積存,所以學界有一種通俗的說法,閩方言是古代漢語的活化石。李如龍教授在所著《福建方言》中說:「從現代的閩方言,我們還可以明顯地看到上古和中古的兩個語言層次。上古層語音多見於口語詞,中古音則多見於書面語。」並分別舉例,從語音和詞彙兩方面說明閩方言中的上古、中古漢語遺存。[1] (P32-38)而作為閩方言的次方言之一的閩南方言,也可以說是古代漢語的活化石。已故著名語言學家黃典誠先生在《閩南方音中的上古音殘餘》一文中指出:「其不論在語音、詞彙、語法各方面,都還保留著若乾上古漢語的殘餘。」[2] (P209)作為閩南方言兩大分支之一的漳州話,自然不能例外。張嘉星先生在所著《漳州方言童謠選釋·前言》中說:「在現代漢語各方言裡,漳州方言最多地保留了唐代和唐以前的中原人帶來的古代漢語的風貌,在語言學界有`唐音'之美譽。」並從語音、詞彙、語法三個層面簡要舉例說明瞭漳州話是古代漢語的「活化石」。 [3] (P11-13)




一、古代漢語稱謂詞的殘留


漳州話是古代漢語的活化石,殘留著古代漢語的詞彙,在其稱謂詞中也有所表現。以人稱代詞「儂」為例。在古代漢語裡, 「儂」可作為第一人稱自稱代詞, 《稱謂錄》 「儂」字條雲:「俗謂我為儂也。《廣韻》 :`吳人自稱曰儂。『......案:今閩人亦自稱曰儂。」[4] (P601)也可作為泛稱代詞, 《稱謂錄》 :「他也。古樂府有《懊儂歌》。《六書故》 :`吳人謂人也。儂即「人」聲之轉。『」[5] (P619)至今漳州話的口語中這個人稱代詞依然在使用著。



翻閱《稱謂錄》中的各種親屬稱謂詞,可以发现数十個從上古一直到梁氏著述之时一直沿用的亲属称谓词在现代汉语里已经很少用或者消亡了,然而在閩南方言中,在漳州話中,還在一直使用。舉例如下:


①稱子女為囝。《稱謂錄》引《天中記》 :「閩人呼子曰囝。」[6] (P105)今漳州人稱兒子為查甫囝,稱女兒為查某囝。

②稱母為姨。《稱謂錄》引《南史·齊宗室傳》 :「衡陽王五歲時,所生母區貴人病,便悲戚,左右以五色饣半飴之,不肯食,曰:`須待姨瘥。『」[7] (P25)今漳州話通常稱為姨仔,讀為[i2 6] (偏稱)或[i2 9] (面稱)。

③稱母為姐。《稱謂錄》引《說文解字》 :「蜀謂母曰姐。」[9] (P29)今漳州話稱母親為阿姐[1-6zi 3]。

④稱母為你。《稱謂錄》載:「《廣雅》 :`你,母也。『《廣韻》 :`奴禮切,音奶,楚人呼母也。『」[10] (P30)今漳州話裡仍有稱母親為你,文讀音為[n i3],白讀音為[n e1] (面稱)、[n e3] (背稱)。

⑤稱舅母為妗。《稱謂錄》引《集韻》 :「巨禁切,音舌今,俗謂舅母曰妗。」[11] (P48)今漳州話亦然。

⑥妻稱夫之父為官,稱夫之母為家或大家。《稱謂錄》 :「馬令《南唐書》 :`翁媼怒曰:「自家官,自家家,何用多拜耶。」『《注》雲:`浙謂舅為官,謂姑為家。『」[12] (P115) 《稱謂錄》引《因話錄·商部》 :「汝為人婦,豈有大家體候不安,不檢湯藥,而與父作生日。」[13] (P116)今漳州話均與之同。只是通常妻稱夫之父為大官,且常把兩者合而稱之,為大家官。

⑦妻稱夫之兄妻為姆姆。《稱謂錄》雲:「今俗兄婦呼弟妻為嬸,嬸弟婦呼兄妻為姆姆」。[14] (P118)今漳州話弟妻呼兄妻為姆,統稱時讀為[m3],細分時則是在「姆」前加上排行,此時的「姆」一般讀為[zim3]。

⑧夫稱妻之伯叔為叔丈人。《稱謂錄》引任淵注《黃山谷詩》 :「王慶源為東坡叔丈人。」[15] (P123)今漳州話一般夫稱妻之伯叔為丈人叔。⑨稱連襟為同門。《稱謂錄》中以為稱妻之兄弟之女之夫為上下同門。其「上下同門條」引《因話錄·商部》 :「姑之婿與姪之婿,謂之上下同門。」[16] (P126)今漳州話裡,丈夫稱妻子之姐妹之夫為同門。



上舉諸多實例使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漳州話的親屬稱謂詞裡有許多自秦漢乃至更早以來的各個朝代的古代漢語稱謂詞,從而在詞彙層面印証了「活化石」之說。




二、古代漢語合音詞的殘留


我們知道,古代漢語中有合音詞,比如我們常見的「諸」為「之於」或「之乎」的合音, 「盍」為「何不」的合音, 「叵」為「不可」的合音, 「旃」為「之焉」的合音,等等。漳州話有古代漢語的殘餘,有古韻。誠如張嘉星先生所言:「漳州方言既有秦上古音的殘餘,也有隋唐古韻。」[17] (P11)那麼,漳州話裡自然就有合音詞存在。例如:廿,意為二十,讀為[zzi p8],是漳州話「二十」(讀為[zzi6-5z p8], 「二」文讀音[ziv6], 「十」白讀音[z p8])的合音詞。軀,意為身軀,俗讀音[su1],是漳州話「身軀」(讀為[sin1-6ku1])的合音詞。勿會,表示否定意義,不,不會,不可能,等等,讀為[bbe6],是漳州話「勿會」(讀為[bbut8-5e6])的合音詞。 



漳州話的親屬稱謂詞當中,也有合音詞存在,茲舉例如下:


嬸。《稱謂錄》引張耒《明道雜誌》雲:「今俗呼叔母為嬸。經傳無嬸字,乃世母二字合呼。」並引王令詩句「閱女當求嬸」為例。[18] (P43)則嬸當是個合音詞。今漳州話裡通常稱叔母為嬸(文讀音[sim3],白讀音[zim3]),稱伯母為姆(讀為[m3]),但也稱伯母為嬸。

換句話說,在漳州話中,是通稱父之兄弟之妻為嬸的。如阿姆(即大嬸,漳州話中,通常稱呼排行最大的長輩或同輩為「阿-」,如阿伯、阿姑、阿舅、阿兄、阿姐等等)、二嬸、三嬸、四嬸、五嬸、六嬸、七嬸等等。有趣的是,阿姆、二嬸、三嬸、四嬸、五嬸、六嬸等嬸和排行組成的稱謂既可以分開讀,又可以組成合音詞讀。

如:阿姆,分開讀為[3-1m3],合音詞讀為[m3];②二嬸,分開讀為[zzi6-5zim3],合音詞讀為[zzim1]; 三嬸,分開讀為[錫1-6zim3],合音詞讀為[s m1]; 四嬸,分開讀為[si5-3zim3],合音詞讀為[sim3],正好和嬸字的文讀音相同; 五嬸,分開讀為[oo6-5zim3],合音詞讀為[oom1]; 六嬸,分開讀為[l k8-5zim3],合音詞讀為[l m1]。



漳州話裡通常在某些親屬稱謂詞後加上詞綴「仔」,表示排行小或親昵之意,如阿叔仔、三伯仔等。[m3]、[zzim1]、[s m1]、[sim3]、[oom1]、[l m1]六個合音詞可單獨使用,也可加詞綴「仔」,分別讀為[m3 1]、[zzim1 1]、[s m1 1]、[sim3 1]、[oom1 1]、[l m1 1]。


漳州話裡子女稱父親的嬸娘為嬸婆,如大嬸婆、二嬸婆、三嬸婆、四嬸婆、五嬸婆、六嬸婆、七嬸婆、八嬸婆、九嬸婆等。它們可以分開讀,如大姆婆讀為[du 6-5zim3-1bo2],八嬸婆讀為[b eh7-3zim3-1bo2],九嬸婆讀為[ɡ o3-1zim3-1bo2]。而二嬸婆、三嬸婆、四嬸婆、五嬸婆、六嬸婆、七嬸婆則都能分別讀成合音如下:[zzim1bo2]、[s m1bo2]、[sim3-1bo2]、[oom1bo2]、[l m1bo2]、[cim3-1bo2]。


妗:《稱謂錄》引張耒《明道雜誌》雲:「經傳中無妗字,乃舅母二字合呼。」[20] (P43)可見, 「妗」也當是個合音詞。


結成夫妻的男女,雙方父母均可稱對方父親為親家(漳州話讀為[cin1 e1]),母親為親家姆(漳州話讀為[cin1-6 e1-6m3])。《閩南話漳腔辭典》 「親」字有白讀音[cn e1],其下有「親姆」條,注音為[cn e1-6m3],釋意為「親家母」。[21] (P109)案:[cn e1-6m3]應當是[cin1-6 e1-6m3]的合音,也就是說, [cn e1]當是「親家」讀音[cin1-6 e1]的合音。因此, 「親」字是否有白讀音[cn e1],值得商榷。




翻閱《閩南話漳腔辭典》,我們發現有「縮音」一說,以「縮音為-」和「可縮音為-」的形式註明。這在親屬稱謂詞當中也存在著,比如:①阿姨仔,注音為[1-6i1 1],縮音為[1-6i 1]; [22] (P541)②查某仔,注音為[z 1-6bboo3-1 3],縮音為[z o3-1 3]; [23] (P541)③查某女間(仔),注音為[zɑ1-6bboo3-1ɡnɑ3-1ɑ3],可縮音為[z 1-6 3-1ɡn 3-1 3]; [24] (P541)④查某人,注音為[z 1-6bboo3-1ln ɡ2],可縮音為[z 1-6 3-1lnɑɡ2]; [25] (P541)⑤查某孫,注音為[zɑ1-6bboo3-1sun1],縮音為[z o3-1sun1]。[26] (P541)

兩個單音詞組成的合音詞採取的是取首字聲母和次字韻母組成合音(若是零聲母的單音詞則是直接組合)的方式。而《閩南話漳腔辭典》中的「縮音」,就其例子看,當是指一個多音詞(多字詞)縮去其中某個音節或是音節的構成要素。而這和「合音」之方式大同小異。所以我們認為,大抵可以不必細分「合音」與「縮音」,而統稱其為「合音」可矣。則上舉五個例子當可作合音詞看。其他的也當如是觀之。 



通過上文所舉諸多例子,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漳州話的親屬稱謂詞裡也有一些自秦漢乃至更早以來的各個朝代殘留下來的古代漢語合音詞,從而在語音層面印証了「活化石」之說。


綜合上述,我們可以如是說:漳州話作為閩方言之次方言閩南方言的分支之一,是古代漢語的活化石。漳州話親屬稱謂詞當中保留了古代漢語稱謂詞,漳州話稱謂詞中的合音詞現象是古代漢語合音詞現象的殘留。



註釋:


①本文字詞注音依據「閩南方言拼音方案」,所擬音值根據《閩南話漳腔辭典》相關注音。

②此詞有音無詞,以下二嬸、三嬸、四嬸、五嬸、六嬸的合音詞也是有音無詞。



參考文獻:


[1]李如龍著:《福建方言》,福建人民出版社, 1997年年10月第1版。

[2]黃典誠著:《黃典誠語言學論文集》,廈門大學出版社, 2003年年8月版。

[3] [17]張嘉星著:《漳州方言童謠選釋·前言》,語文出版社, 2006年年8月第1版。

[4] [5] [6] [7]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8] [20]清·梁章钜著:《稱謂錄》,許振軒、王釋非點校,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3年年12月第1版。

[21] [22] [23] [24] [25] [26]陳正統主編:《閩南話漳腔辭典》,中華書局, 2007年年1月第1版。



(此文發於漳州師範學院《閩台文化交流》 2007年年第2期(CN35-0081 \ Q)。






 
資料來源 : 百度閩南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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