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人----＊海洋的子民＊

胡民祥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夠，台灣文學的名稱正式浮上舞台。這唔是意外，因為，客觀來講，台灣文學即個實質早道存在，受著政治民主化運動的啟示及鼓舞，起來爭取伊的名分。文學是用語言作媒介的藝術，每個民族攏是先有口語創作的口傳文學，然後有文字創作的書面文學。台灣文學的書面語佮台灣社會發展史相共，彎彎撓撓。每來一個外來政權，道換一款官方語言，影響台灣文學書面語的發展。唔拘，口傳文學一直是用族群母語，佇真久長的台灣史上，口傳台語文學比書面台語文學佫卡長。親像南島語族的神話傳說，客家及福佬族群的民間文學，攏是口傳文學，怹攏是後來書面文學的肥底。

一個民族國家有伊的根，有根道會生湠。根有源頭，會使順著去探討。每個民族國家攏是按呢建立伊的史觀，整理伊的社會發展史。咱是台灣民族，是一個新興的台灣民族國家。咱會使用共款的觀點來探討台灣文學發展史，來展望台語文學。

今仔日的台灣人有兩大祖先，道是南島語族及橫過烏水溝的唐山移民。台灣俗語有地講：「有唐山公，無唐山媽，番婆仔是台灣人的阿媽。」最近，陳順勝教授科學分析台灣人的血，驗證台灣人確實是南島語族及唐山移民結合的新人種。華人文學家朱光潛講：「早早文字猶未產生進前，人類道有語言，有了語言道有文學。文學是上界原始嘛是上界普遍的一款藝術。」確實有影，祖先佇渡烏水溝的時，心肝結歸丸，台語文學已經道浮顯，踏落台灣新地，頭戴台灣新天，道開始新的歌謠，親像<思想起>、<草蜢仔弄雞公>、<恒春民謠>、<牛犁仔歌>、…等等有平埔風格的歌謠，其他民謠像<天烏烏>、<桃花過渡>、<望春風>、<老山歌>、<採茶歌>。咱的唐山祖先固然帶來陳三五娘的民間故事，怹嘛集体創造出濟濟的民間傳說，親像<虎姑婆>、<鴨母王>、<林投姊>、<邱妄舍>、<廖添丁>…等等。另外民間集体創作的情詩可歌可唱，記錄有情男女的人間悲喜，是彩畫台灣民情風俗的歌詩文學，是「台灣國風」，是優美的口頭台語文學，親像<玉蘭開花>：/玉蘭開花芳透天/挽入房間芳規暝/將花提入蠓罩內/半暝芳到枕頭邊/。所以講，口傳台語文學佮咱祖先開拓史平久平長。

台灣書面文學作品唯十六世紀道有。但是，作者往往是外來統治官員、遊客抑是航海探險家。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及台灣省文獻會有收集發行即方面的作品。台灣本土作家到十九世紀五十年代才真正生根，怹的作品主要是漢詩，漢詩的語文是文言漢文，唔是口語白話文。但是，漢文本誠道可以用台語來吟詠，當然是台語母語文，是台語文學。親像賴和吟詠台灣民主國的漢詩：/旗中黃虎尚如生/國建共和竟不成！/天限台灣難獨立/古今歷歷證分明/。詩內抒寫伊對台灣民主國失敗的無奈。後來將原詩換八字，改作：/旗中黃虎尚如生/國建共和怎不成？/天與台灣原獨立/我疑記載欠分明/。詩意唯無奈夠肯定，這是一百八十度的改變。顯示賴和思考台灣民族國家的未來，有了信心，即款信心相信嘛是加速伊的文學語言的演變，唯華文夠台語文的發展腳步。漢詩佇日据時代真時行，詩社大大細細分散各地。佇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台灣文學經過一斗語文革命，將文言漢文撣拺，採用白話文，由賴和領頭展開台灣新文學創作時代。台灣新文學創作用語一時有三款白話文，道是北京語文(華文)、日文、台語文。

黃石輝佇1930年發表<怎樣不提倡鄉土文學>，登佇《伍人報》，主張用台灣話寫作，掀起三十年代的鄉土文學論戰及台灣語文論戰。黃石輝的台語文學觀來自伊的社會運動經驗，伊是左傾台灣文化協會的中央委員，負責婦女部的發展。伊主張大眾文學，作品是欲互所有台灣人欣賞的，華語文及日語文攏是外來語，佮濟濟的台灣人無緣，所以提倡台語文是有民族語文獨立的意義。另外，伊特別關懷勞動者，伊講：「你是唔是欲寫會感動激發大眾的文藝？……不管你是支配階級的辯護者，抑是勞苦群眾的領導者，你攏著愛以勞苦群眾做對象去作文藝…」。所以，伊台語文學主張是佫有階級的意涵的。黃石輝的主張馬上得著郭秋生、賴和、黃純青…等等的支持。夠1936年，台語文學取得主流地位。事實上，猶未論戰進前，賴和道恬恬從事台語文實驗，唯華文味重的作品，漸漸落實夠台語文作品，親像散文<一個同志的批信>、小說<富戶人的歷史>，及一寡歌詩。猶有其他作家寫台語歌詩，親像楊華的<女工悲曲>，也有台語小說，親像黃石輝有<以其自殺，不如殺敵>，由呂興昌教授整理出土。事實上，佫有羅馬字台語小說，親像賴仁聲寫佇1920年以前的小說《阿娘的目屎》，1925年出版，鄭溪泮的小說《出死線》，1926年出版。

日本時代的台語口傳文學包括民間故事，傳說，隱語，雙關語及歌謠，有人採錄，親像1914年平澤平七的《台灣俚諺集覽》、李獻璋編的《台灣民間文學集》。佇日本時代，民間文學的另外一款是歌仔簿文學，數量相當濟，上百上千種。歌仔簿甚至流傳夠福建，唯戰前傳夠戰後。有學者的收集，親像荷蘭學者施博爾收有541本。施炳華教授指出至少有一千四百外種的歌仔簿。

戰前，日本總督府佇1937年廢止漢文使用，無形中將台語文學冰凍落來。戰後，換國民黨外來政權統治台灣，官方語唯日語變作華語，當然也阻擋台語文學的發展。唔拘，台語文學並無死去，伊佫潛落民間文學，親像楊逵佇四十年代末年寫三首台語歌詩。佇五十、六十年代反共文學的時代，是有台語民間歌謠。親像許丙丁、葉俊麟、李臨秋等等作曲家、作詞家，文夏、洪一峰等等演唱家。可以講，台灣歌謠作家、演唱家及愛歌謠的台灣人是三位一体，共同保存了台語文學的水源。因為水源無焦去，所以書面台語文學隨時可以出泉。

七十年代台灣本土經濟勢力出現，政治民主化運動高漲，本土作家出現，作品大量採用鄉土題材。受著讀者熱烈的迴應，文學語言雖然猶是以華文為主，不而過，小說中的「對白」開始採用台灣話，親像王禎和的小說《玫瑰玫瑰我愛你》，道是華文描寫，有台語的對白。即款寫法甚至出現佇官方舉辦的徵文比賽得獎作品，御用作家也不得不接受，佇講評頂頭講口白可以用「方言」，描寫千萬唔通用方言。當然，即款講法是無效的，台語文學唯小說「對白」一路流出來，佇七十年代開始出泉，八十年代匯合出溪流仔，九十年代以來愈流愈澎湃。

戰後台語文學是一款量變夠質變的過程。佇歸大遍的華語聲中，佇五十年代，有作家思考「方言文學」的可行性，六十年代走出來小說的台語詞及台語對白。同時，有台語詩的實驗，道是林宗源漢文形式的台語詩，1984年伊出版台語詩集《補破夢》。根据1988年的《林宗源台語詩選》，1962年伊道有台語詩作品。佇七十年代中期，向陽行落台語詩的寫作，1976至77年及1982至85年兩個時期，伊寫不只濟，1985年向陽台語詩集《土地的歌》出版。1979年12月爆發美麗島事件，事件那風颱地動震憾有血氣的台灣作家。親像宋澤萊，佇1981年，伊離開台灣萬里遠的北美愛荷華，冰天雪地中想起南國故鄉，提筆寫台語詩，其中有人人喝讚的「若是夠恒春」，即首歌詩懷念：南台灣明亮的海岸山崙，美麗海墘，黃昏彩霞，海上船帆及人文歌聲。佇1987年發表台語小說《抗暴的打貓市》，採用上歹落手的意識流小說，向作家朋友顯示台語文學的可行性。林瑞明教授認定是夠今(1992)一抱上讚的台語小說。

八十年代台語文學主要是詩，有詩人黃勁連、顏信星、林央敏、黃樹根、李勤岸。另外有客語詩人黃恒秋及杜潘芳格。行入九十年代，有《台語詩六家選》的出版，由語言學家鄭良偉編註，由台灣人出版家林文欽的前衛出版社發行，真受歡迎，再版行銷。洪惟仁注解黃勁連的《雉雞若啼》，鄭良偉編注《林宗源台語詩選》。夠1997年，台語詩數量已經濟濟濟，台語詩已經是成熟的文學形式，伊的詩質絕對超越華語詩。台語詩有人用來演詩，有人編曲落歌，而且是電視上受人歡迎的文學作品。華語詩無即款地位，即款對比，佫卡呈現台語詩的社會生命足旺足盛。

唯詩出發是新興民族文學的通例，義大利文藝復興道是唯詩開始，親像但哲(Dante, 1265-1321)的《神曲》，柏蔡徐(Petrarch, 1304-74)十四行詩(Sonnet)体的情詩集《Rhymes》。然後有傅加秋(Boccaccio, 1313-75)的散文集《十日談》。台灣民族現代台語文學嘛是唯台語詩出發，有了收穫，漸漸鼓舞台語散文、台語劇本、台語小說的產量，所以有黃勁連編的《南瀛台語文學選集》出現，一套六家選，有詩、散文、小說、劇本、文學評論，1995年由官方台南縣立文化中心出版。台語文學有了詩的豊收，煞落去是開始深深釘根的工作，欲深深釘根需要散文的形式，以台語散文來提煉台語文學，是未來台語文學的重要空課。有詩的精煉及散文的優美，煞落去，台語小說及劇本自然有好的基礎。事實上，九十年代以來，台語散文漸漸浮上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