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鴻

(福建師範大學,福州,350007)


【摘 要】蛇崇拜是閩人的一項重要的自然崇拜,至今在福建仍保留著大量遺存。本文分別闡述了閩人蛇崇拜的產生、形態及其文化功能,並對閩台蛇崇拜的異同情況作一簡要分析。

【關鍵詞】閩人 蛇崇拜



閩人蛇崇拜的產生



蛇崇拜在世界各民族中普遍存在,比如,西非的蒂夫族人、美洲的印第安人蛇氏部、澳洲華倫姆格人都流傳著蛇崇拜信仰。這裡,我們有一個疑問,為什麼是蛇而不是別的自然物,成為這麼多地區、這麼多人信仰的對象?這首先要從蛇的自然屬性談起。因為無論人們賦予蛇哪種社會屬性,其根源都扎在其自然屬性上。蛇的習性神祕莫測,無足卻能疾行,其來也快捷,去也攸息。它是人類之友,能捕鼠;又是人類之敵,毒蛇輕輕一口就能致人死命。蛇與人們的生產生活也密切相關。它萌於春,盛于夏,弱於秋,眠于冬,和農作物同步;而且雨多蛇多,水多蛇多。蛇有蛻皮的生理現象,兩三個月蛻皮一次,長一節,不斷地蛻皮,不斷地長大。於是,人們認為,蛇不會死,蛻皮使蛇更新著生命。蛇的生殖功能很強,可以卵生,也可以卵胎生,使蛇成為古人們心目中可司生殖的神靈,它象徵著“神秘、恐怖、生命永續、智慧”。在蛇的自然屬性的基礎上,不同地區、不同時期的人們便賦予其不同的文化意義,由此產生了蛇崇拜。


這裡,我們產生了第二個疑問,儘管蛇崇拜在世界範圍內廣泛存在,但是,它為何是在這個地區而不是在那個地區產生呢?閩人蛇崇拜的產生緣由在哪?這要從福建的地理環境和社會歷史條件談起。


閩人崇蛇與福建的地理環境密切相關。《山海經?海內南經》記載:“閩在海中,西北多山……”。《福建通志》載:“南方暑濕,近夏瘴熱,暴露水居,蝮蛇叢生。”古代福建的環境是丘陵地區,氣候溫濕,是蛇類生長的王國,蛇無疑是閩人的一大威脅。因此,他們變由害怕、恐懼到求拜、信仰。


閩人崇蛇也與水及中華民族的龍崇拜關係密切。古人看到,雨量多、蛇多;雨量少,蛇亦少。而且蛇常居居于水。於是,在旱或澇時,人們盼望有一種超乎蛇的動物騰飛九霄,興雲致雨,或潛於深淵,風平浪靜。終於,古人造出一個似蛇非蛇的龍來。清代代郁永《海上紀略》記載:“凡海船必有一蛇,名曰“木龍”,舟船成日即有之,平時曾不可見,亦不知所處,若見木龍去,則舟必敗。”秦漢以前,百越族在崇拜蛇的同時也崇拜龍。東漢以後,隨著漢人的大批入閩,漢民族的龍崇拜與閩越族的蛇崇拜交融在一起。古人在向龍祈雨時,往往以老蛇的出現作為下雨的徵兆,這說明在崇拜龍的宗教意識中交織著對蛇的崇拜,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閩越族蛇崇拜深刻地影響著遷徙入閩的漢民族宗教信仰。




閩人蛇崇拜的文化形態


閩人蛇崇拜在八閩大地廣泛存在,表現為各種文化形態。


第一,廣泛存在的蛇宮、蛇王廟。至遲在晉代就建造有蛇神廟,《搜神記》載:“庸嶺下北有巨蛇,長八丈餘,圍一丈,裡俗懼以為神,立廟祀之。”此後,福建各地相繼建有蛇王廟,如長汀平原裡有蛇騰寺,閩侯縣洋裡鄉有蛇王宮,福清、莆田等地也有不少蛇王廟,當地人或稱之為“清公廟”。在漳州城南門外的南台廟,俗稱蛇王廟。


第二,廣泛存在的蛇形文飾、岩畫、石刻和雕刻。在東南地區的新石器時代至戰國時期的考古發掘中,發現不少蛇形或蛇形圖案的青銅器。而漳州華安草仔山的蛇形石刻,具有母蛇、幼蛇、蛇卵所組成的生動畫面。


第三,廣泛存於崇蛇民俗及一些禁忌之中。順昌元宵節要舞龍頭蛇身的“竹蛇燈”;閩船的船身畫有蛇的圖像至今仍偶爾可見;端午競渡的龍舟有的是裝飾蛇首;殺蛇忌用金屬器具;煮蛇肉不能在灶臺上煮,只能在露天下煮;若遇到蛇交尾雙頭時,視為大兇,看見蛇脫殼,也被視為不吉,據說要趕緊拔下一根頭髮,扭掉一顆紐扣,吐一口唾沫,以資禳解。


第四,廣泛存在於一些神話傳說之中。在大陸的22個省、自治區流傳著蛇郎君的傳說,東南各省的蛇郎君故事保留比較原始的形態,基本情節是:一農夫的小女兒與蛇郎結婚,過著幸福的生活。其中一個姐姐嫉妒她,謀害了妹妹,並冒充妹妹做了蛇郎的妻子。後來,妹妹的靈魂復活了,姐姐受到懲罰,妹妹和蛇郎再度團圓。



閩人蛇崇拜之所以能夠廣泛傳播並代代相傳,主要是借助於形形色色的民間習俗和神話傳說。我們可以通過這種種民間習俗和神話傳說來透視閩人的社會心理。蛇,作為一種給閩人帶來生存威脅的自然物,閩人必然要對他有所回應,大致說來,有以下三種:第一,畏懼進而崇拜之。在泉州、莆仙等地,人們把蛇進入民居看做是很不吉利,禁忌打殺,主人會趕緊在家門口燒紙錢,一人拈香在前,口中念念有詞:“土地公請出”,另一人在後用掃帚,驅趕“蛇神”離開房舍。莆田山區還有一種四腳蛇,無毒,不噬人,百姓說這種蛇是土地公養的,絕對不敢傷害它。由畏懼而產生崇拜並希冀獲得它的保護,是閩人崇蛇的又一文化心理。東南各省的蛇郎君傳說已說明,閩人對蛇的崇拜已有一般崇拜發展為圖騰崇拜,即把蛇看作是自己的祖先或保護神。第二,畏懼進而期冀征服之。在閩西地區流傳著李寄斬蛇的故事[1],在閩中、閩東地區流傳著臨水夫人陳靖姑降伏蛇妖的神話傳說[2],無不反映了閩人欲征服畏懼物的文化心理。當然,由於蛇崇拜最初是閩越族的圖騰崇拜,這些神話傳說也反映出漢族與閩越族在融合同化的過程中存在宗教信仰上的矛盾衝突,更進一步說,也反映了中原漢民在移民閩地初期與福建土著所發生的矛盾衝突。第三,化而用之,和平共處。閩南地區流傳著三平祖師楊義中降伏蛇妖為侍者並為民造福的神話傳說[3], 至今三平寺還保存與唐代義中和尚有交往的吏部侍郎王諷撰、明代李宓書的《漳州三平山廣濟大師行錄》碑刻,反映了閩人對於己有害的自然物的感化利用。在平和縣三坪村,群眾把蛇看成是保佑居家平安的吉祥物,尊稱之為“侍者公”,相信家裡的蛇越多越吉利。在這裡,人蛇和平相處,絕對禁止打殺蛇。




閩人蛇崇拜的文化功能


功能主義理論告訴我們,民間信仰之所以能夠產生、存在及傳播,是因為它能滿足人們的社會需要、實現一定的社會功能。而同一文化形態在不同地區、不同歷史時期由於地理環境和社會人文條件的不同又具有不同的社會功能。文化的社會功能通常外現於一定的民俗、儀式活動之中。以下,我們透過對福建南平樟湖阪一帶的蛇王節儀式活動的敘述來了解其中所蘊涵的文化意義。


蛇王節至遲在明代就已形成,謝肇製《長溪瑣語》記載:“水口以上有地名朱船阪,有蛇王廟,廟內有蛇數百,夏秋之間賽神一次,蛇之大者或纏人腰,或纏人頭,出賽。”[4]在福建現存的崇蛇民俗活動中,福建南平樟湖阪一帶的蛇王節儀式活動最為典型。據田野考察,該儀式活動於每年農曆七月初七舉行,時間為清晨5、6點之間到下午4、5點之間。整個儀式分5個環節。一、出行。男子們集結在連公廟,抬轎、領旗、拿蛇,各就其位,銃響為號,向鎮裡走去。二、迎神。鎮上家家戶戶都提前守侯在門前、路旁,婦女們平持一把點燃的香和大量的鞭炮,迎接神像和活蛇隊伍的到來。三、換香。當神像和當年最大的活蛇乘坐的彩轎來到各家門前時,婦女們燃放鞭炮,虔誠跪拜後,向走在神轎兩旁、手執大把香火的男子交換三支香。然後,婦女們把交換得來的香分別插在自家的大門、院內、灶頭等處。四、遊蛇。遊蛇隊伍由上百名男子組成,他們手裡各握有一條大小不等的活蛇,邊走邊舞動手臂,將蛇盤繞在自己的胸頸背腕,緩緩行進,直至走遍每一條街巷。五、放生。下午3點到4點之間,人們把神像送駕歸廟,再把活蛇投放閩江。在整個儀式活動中,我們重點關注第三和第五個環節。在中國傳統民間信仰中,各種神明具有不同的職能,有的則集多種職能於一身。比如,門神保佑外邪不入內室;灶君神佑護全家安康;祖先神庇護其子孫繁榮。而集這多種功能於一身並在人們家裡受供奉的神,當推宅神。在該儀式活動的第三個環節中,婦女們用手持的香火與遊神隊伍中的男子交換三支香並分別插在自家的大門、院內及灶頭等處,這意味著換來的香火具有神的威力,表明蛇神的功能和威力可與門神、灶君神、祖先同論。總的說來,連公蛇王在樟湖阪地區的職能之一是宅神。我們再看該儀式活動的第五個環節。人們的疑問是,為何要把那活蛇投放閩江呢?欲求該儀式的文化內涵,我們必須聯繫樟湖阪所處的時空背景。樟湖阪地處閩江之灣,這裡是乾旱洪澇多發區,也是稻作農業地區。水稻種植最怕缺水,而一些地區水稻孕穗正好在雨水最少的六七月。對這裡的人們來說,農耕水作都離不開水,乾旱洪澇都不利於生存。人們企盼能有超自然的力量支配水管理水,於是,便有了“水神”的概念。在稻作農業地區,蛇被奉為水神,掌管風調雨順的信仰廣泛存在。值得注意的是,樟湖地區平時不禁吃蛇,惟在此時,人們才嚴守不打蛇不食蛇的規定。我們發現,每年的蛇王節恰好在農曆七月舉行,在儀式活動中,人們不把蛇放歸山而放入閩江,原意或許是從自然界迎來雨神、水神,目的在於確保豐收。由此推知,遊蛇的本質應是“迎雨神、水神”、“遊雨神、水神”、“祈雨神、水神”,以實現保佑當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祈禱功能。


由於蛇崇拜在福建的廣泛存在,不同地區的人們賦予其不同的文化意義。比如,在閩西,從毗鄰贛南的寧化南至與粵東接壤的永定,至今還保留有不少蛇王(或稱“蛇岳靈王”、“蛇郎公”)廟或作為其他宮廟配祀的蛇神。閩西的蛇王神被視為“聽斷嚴明、主持公正”。過去,民有爭執糾紛,即到蛇王神像前表白起誓。







圖片 : 中國福建南平漳湖蛇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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